2018年6月9日 星期六

莊子第33章 天下-6

莊子第33章 天下-6


公(ㄍㄨㄥ)而(ㄦˊ)不(ㄅㄨˋ)黨(ㄉㄤˇ),易(ㄧˋ)而(ㄦˊ)無(ㄨˊ)私(ㄙ),決(ㄐㄩㄝˊ)然(ㄖㄢˊ)無(ㄨˊ)主(ㄓㄨˇ),趣(ㄑㄩˋ)物(ㄨˋ)而(ㄦˊ)不(ㄅㄨˋ)兩(ㄌㄧㄤˇ),不(ㄅㄨˊ)顧(ㄍㄨˋ)於(ㄩˊ)慮(ㄌㄩˋ),不(ㄅㄨˋ)謀(ㄇㄡˊ)於(ㄩˊ)知(ㄓ),於(ㄩˊ)物(ㄨˋ)無(ㄨˊ)擇(ㄗㄜˊ),與(ㄩˇ)之(ㄓ)俱(ㄐㄩˋ)往(ㄨㄤˇ),古(ㄍㄨˇ)之(ㄓ)道(ㄉㄠˋ)術(ㄕㄨˋ)有(ㄧㄡˇ)在(ㄗㄞˋ)於(ㄩˊ)是(ㄕˋ)者(ㄓㄜˇ),彭(ㄆㄥˊ)蒙(ㄇㄥˊ)、田(ㄊㄧㄢˊ)駢(ㄆㄧㄢˊ)、慎(ㄕㄣˋ)到(ㄉㄠˋ)聞(ㄨㄣˊ)其(ㄑㄧˊ)風(ㄈㄥ)而(ㄦˊ)說(ㄕㄨㄛ)之(ㄓ)。齊(ㄑㄧˊ)萬(ㄨㄢˋ)物(ㄨˋ)以(ㄧˇ)為(ㄨㄟˊ)首(ㄕㄡˇ) ,曰(ㄩㄝ):「天(ㄊㄧㄢ)能(ㄋㄥˊ)覆(ㄈㄨˋ)之(ㄓ)而(ㄦˊ)不(ㄅㄨˋ)能(ㄋㄥˊ)載(ㄗㄞˋ)之(ㄓ),地(ㄉㄧˋ)能(ㄋㄥˊ)載(ㄗㄞˋ)之(ㄓ)而(ㄦˊ)不(ㄅㄨˋ)能(ㄋㄥˊ)覆(ㄈㄨˋ)之(ㄓ),大(ㄉㄚˋ)道(ㄉㄠˋ)能(ㄋㄥˊ)包(ㄅㄠ)之(ㄓ)而(ㄦˊ)不(ㄅㄨˋ)能(ㄋㄥˊ)辯(ㄅㄧㄢˋ)之(ㄓ)。」知(ㄓ) 萬(ㄨㄢˋ)物(ㄨˋ)皆(ㄐㄧㄝ)有(ㄧㄡˇ)所(ㄙㄨㄛˇ)可(ㄎㄜˇ),有(ㄧㄡˇ)所(ㄙㄨㄛˇ)不(ㄅㄨˋ)可(ㄎㄜˇ),故(ㄍㄨˋ)曰(ㄩㄝ):「選(ㄒㄩㄢˇ)則(ㄗㄜˊ)不(ㄅㄨˋ)遍(ㄅㄧㄢˋ),教(ㄐㄧㄠˋ)則(ㄗㄜˊ)不(ㄅㄨˋ)至(ㄓˋ),道(ㄉㄠˋ)則(ㄗㄜˊ)無(ㄨˊ)遺(ㄧˊ)者(ㄓㄜˇ)矣(ㄧˇ)。」


是(ㄕˋ)故(ㄍㄨˋ)慎(ㄕㄣˋ)到(ㄉㄠˋ)棄(ㄑㄧˋ)知(ㄓ)去(ㄑㄩˋ)己(ㄐㄧˇ),而(ㄦˊ)緣(ㄩㄢˊ)不(ㄅㄨˋ)得(ㄉㄜˊ)已(ㄧˇ)。泠(ㄌㄧㄥˊ)汰(ㄊㄞˋ)於(ㄩˊ)物(ㄨˋ),以(ㄧˇ)為(ㄨㄟˊ)道(ㄉㄠˋ)理(ㄌㄧˇ)。


曰(ㄩㄝ):「知(ㄓ)不(ㄅㄨˋ)知(ㄓ)將(ㄐㄧㄤ)薄(ㄅㄛˊ)知(ㄓ),而(ㄦˊ)後(ㄏㄡˋ)鄰(ㄌㄧㄣˊ)傷(ㄕㄤ)之(ㄓ)者(ㄓㄜˇ)也(ㄧㄝˇ)。」


謑(ㄒㄧˋ)髁(ㄎㄜ)無(ㄨˊ)任(ㄖㄣˋ),而(ㄦˊ)笑(ㄒㄧㄠˋ)天(ㄊㄧㄢ)下(ㄒㄧㄚˋ)之(ㄓ)尚(ㄕㄤˋ)賢(ㄒㄧㄢˊ)也(ㄧㄝˇ);縱(ㄗㄨㄥˋ)脫(ㄊㄨㄛ)無(ㄨˊ)行(ㄒㄧㄥˋ),而(ㄦˊ)非(ㄈㄟ)天(ㄊㄧㄢ)下(ㄒㄧㄚˋ)之(ㄓ)大(ㄉㄚˋ)聖(ㄕㄥˋ);椎(ㄓㄨㄟ)拍(ㄆㄞ)刓(ㄨㄢˊ)斷(ㄉㄨㄢˋ),與(ㄩˇ)物(ㄨˋ)宛(ㄨㄢˇ)轉(ㄓㄨㄢˇ);舍(ㄕㄜˋ)是(ㄕˋ)與(ㄩˇ)非(ㄈㄟ),苟(ㄍㄡˇ)可(ㄎㄜˇ)以(ㄧˇ)免(ㄇㄧㄢˇ)。不(ㄅㄨˋ)師(ㄕ)知(ㄓ)慮(ㄌㄩˋ),不(ㄅㄨˋ)知(ㄓ)前(ㄑㄧㄢˊ)後(ㄏㄡˋ),魏(ㄨㄟˋ)然(ㄖㄢˊ)而(ㄦˊ)已(ㄧˇ)矣(ㄧˇ)。推(ㄊㄨㄟ)而(ㄦˊ)後(ㄏㄡˋ)行(ㄒㄧㄥˊ),曳(ㄧˋ)而(ㄦˊ)後(ㄏㄡˋ)往(ㄨㄤˇ),若(ㄖㄨㄛˋ)飄(ㄆㄧㄠ)風(ㄈㄥ)之(ㄓ)還(ㄏㄞˊ),若(ㄖㄨㄛˋ)羽(ㄩˇ)之(ㄓ)旋(ㄒㄩㄢˊ),若(ㄖㄨㄛˋ)磨(ㄇㄛˊ)石(ㄕˊ)之(ㄓ)隧(ㄙㄨㄟˋ),全(ㄑㄩㄢˊ)而(ㄦˊ)無(ㄨˊ)非(ㄈㄟ),動(ㄉㄨㄥˋ)靜(ㄐㄧㄥˋ)無(ㄨˊ)過(ㄍㄨㄛˋ),未(ㄨㄟˋ)嘗(ㄔㄤˊ)有(ㄧㄡˇ)罪(ㄗㄨㄟˋ)。是(ㄕˋ)何(ㄏㄜˊ)故(ㄍㄨˋ)?夫(ㄈㄨ)無(ㄨˊ)知(ㄓ)之(ㄓ)物(ㄨˋ),無(ㄨˊ)建(ㄐㄧㄢˋ)己(ㄐㄧˇ)之(ㄓ)患(ㄏㄨㄢˋ),無(ㄨˊ)用(ㄩㄥˋ)知(ㄓ)之(ㄓ)累(ㄌㄟˇ),動(ㄉㄨㄥˋ)靜(ㄐㄧㄥˋ)不(ㄅㄨˋ)離(ㄌㄧˊ)於(ㄩˊ)理(ㄌㄧˇ),是(ㄕˋ)以(ㄧˇ)終(ㄓㄨㄥ)身(ㄕㄣ)無(ㄨˊ)譽(ㄩˋ)。故(ㄍㄨˋ)曰(ㄩㄝ):「至(ㄓˋ)於(ㄩˊ)若(ㄖㄨㄛˋ)無(ㄨˊ)知(ㄓ)之(ㄓ)物(ㄨˋ)而(ㄦˊ)已(ㄧˇ),無(ㄨˊ)用(ㄩㄥˋ)賢(ㄒㄧㄢˊ)聖(ㄕㄥˋ),夫(ㄈㄨ)塊(ㄎㄨㄞˋ)不(ㄅㄨˋ)失(ㄕ)道(ㄉㄠˋ)。」豪(ㄏㄠˊ)傑(ㄐㄧㄝˊ)相(ㄒㄧㄤˋ)與(ㄩˇ)笑(ㄒㄧㄠˋ)之(ㄓ)曰(ㄩㄝ):「慎(ㄕㄣˋ)到(ㄉㄠˋ)之(ㄓ)道(ㄉㄠˋ),非(ㄈㄟ)生(ㄕㄥ)人(ㄖㄣˊ)之(ㄓ)行(ㄒㄧㄥˊ),而(ㄦˊ)至(ㄓˋ)死(ㄙˇ)人(ㄖㄣˊ)之(ㄓ)理(ㄌㄧˇ),適(ㄕˋ)得(ㄉㄜˊ)怪(ㄍㄨㄞˋ)焉(ㄧㄢ)。」


田(ㄊㄧㄢˊ)駢(ㄆㄧㄢˊ)亦(ㄧˋ)然(ㄖㄢˊ),學(ㄒㄩㄝˊ)於(ㄩˊ)彭(ㄆㄥˊ)蒙(ㄇㄥˊ),得(ㄉㄜˊ)不(ㄅㄨˋ)教(ㄐㄧㄠˋ)焉(ㄧㄢ)。彭(ㄆㄥˊ)蒙(ㄇㄥˊ)之(ㄓ)師(ㄕ)曰(ㄩㄝ):「古(ㄍㄨˇ)之(ㄓ)道(ㄉㄠˋ)人(ㄖㄣˊ),至(ㄓˋ)於(ㄩˊ)莫(ㄇㄛˋ)之(ㄓ)是(ㄕˋ)、莫(ㄇㄛˋ)之(ㄓ)非(ㄈㄟ)而(ㄦˊ)已(ㄧˇ)矣(ㄧˇ)。其(ㄑㄧˊ)風(ㄈㄥ)窢(ㄒㄩˋ)然(ㄖㄢˊ),惡(ㄜˋ)可(ㄎㄜˇ)而(ㄦˊ)言(ㄧㄢˊ)﹖」


常(ㄔㄤˊ)反(ㄈㄢˇ)人(ㄖㄣˊ),不(ㄅㄨˊ)見(ㄐㄧㄢˋ)觀(ㄍㄨㄢ),而(ㄦˊ)不(ㄅㄨˋ)免(ㄇㄧㄢˇ)於(ㄩˊ)鯇(ㄏㄨㄣˇ)斷(ㄉㄨㄢˋ)。其(ㄑㄧˊ)所(ㄙㄨㄛˇ)謂(ㄨㄟˋ)道(ㄉㄠˋ)非(ㄈㄟ)道(ㄉㄠˋ),而(ㄦˊ)所(ㄙㄨㄛˇ)言(ㄧㄢˊ)之(ㄓ)韙(ㄨㄟˇ)不(ㄅㄨˋ)免(ㄇㄧㄢˇ)於(ㄩˊ)非(ㄈㄟ)。彭(ㄆㄥˊ)蒙(ㄇㄥˊ)、田(ㄊㄧㄢˊ)駢(ㄆㄧㄢˊ)、慎(ㄕㄣˋ)到(ㄉㄠˋ)不(ㄅㄨˋ)知(ㄓ)道(ㄉㄠˋ)。雖(ㄙㄨㄟ)然(ㄖㄢˊ),概(ㄍㄞˋ)乎(ㄏㄨ)皆(ㄐㄧㄝ)嘗(ㄔㄤˊ)有(ㄧㄡˇ)聞(ㄨㄣˊ)者(ㄓㄜˇ)也(ㄧㄝˇ)。


註:


1.     公而不黨,易而無私:公正而不分黨派,平易而沒有私心。


2.     決然無主:去私意而無所偏。


3.     趣物而不兩:隨物而趣,不起兩意。


4.     彭蒙:齊國人,隱士,游稷下。


5.     田駢:齊國人。


6.     慎到:趙國人。田駢、慎到都是稷下學士,列為上大夫。


7.     泠汰:脫灑也。


8.     知不知將薄知,而後鄰傷之者也:強求知其所不知,勢將為知所迫而結果會損傷自己。


9.     謑髁無任: 謑髁,順隨的意思。無任,無所專任。


10.椎拍輐斷:順隨旋轉。


11.建己之患:建己,好用私知之意。


12.塊:土地。        


13.得不教:不言之教。


 14.窢然:寂然。


 15.常反人,不見觀:常違反人意,不為人稱賞。


 16.鯇斷:無圭角。謂其與物宛轉。   17.韙:是。


 譯:


公正不分黨派,平易而無偏私,排除主觀的先入之見,随物變化而不三心二意,没有顧慮,不求智謀,對萬物毫無選擇地随順,和它一起變化,這是古代道術的内涵之一。


彭蒙、田駢、慎到對這種道術很喜歡,以齊同萬物為首要,說:「天能覆蓋萬物却不能承載,地能承載萬物却不能覆蓋,大道能包容萬物却不能分辨。」知道萬物都有所能,有所不能,所以說:「選擇則不普遍,教導則有所不及,大道則無所遺漏。」


所以慎到抛棄智慧去除己見而随任于不得已,聽任于物作為道理,他說:「强求知其所不知,就會為知所迫而受到損傷。」随便任用人,而譏笑天下推崇賢人;放任不羈不拘形迹,而非議天下的大聖。刑罰之輕重,随着事態的發展而相應地變化,抛棄了是非,才可以免于刑罰。不依赖智巧謀慮,不瞻前顧后,巍然獨立。推動而往前走,拖拉而向后退,像飄風的往返,像羽毛的飛旋,像磨石的轉動,完美而無錯,動静適度而無過失,未曾有罪。這是什麼原因,没有知覺的東西,就不會有標榜自己的憂患,不會有運用智謀的牽累,動静合于自然之理,所以终生不會受到毁譽。所以說:「達到像没有知覺的東西就行了,不需要聖賢,土塊也不会失于道。」豪杰們相互嘲笑他說:「慎到的道對活人没有用而只適用于死人,實在怪異。」


田駢也是這樣,受學于彭蒙,得到不言之教。彭蒙的老師說:「古時候得道的人,達到了無所謂是非的境界。他們的道術像風吹過一樣迅速,怎麼能够用語言表達出來呢?」常常違反人意,不受人們所尊敬,仍不免于随物變化。他們所說的道並不是直正的道。然而,他們都還大概地聽聞過一點道。


流沙河譯:


態度公正,不結黨,不私利,不抱先入為主的成見,處世隨大流,為人不立異,辦案不必顧慮,也不必算計,面對社會問題,敢於幹預。古人講道術,有傾嚮這種主張的派別。


當代有齊國的隱士彭蒙和兩位弟子,一是田駢,一是慎到,三人皆屬齊國稷下學派人物,仰慕這種按理依法的主張,繼承並加以發展,創立法家。法家從政,田駢和慎到做齊國大官。他們面對社會問題,首先強調齊物,萬物按理一刀切齊,意思是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。這和在下莊周的齊物不相同,倖勿致誤。他們解釋齊物的必要性,是這樣說的:「萬物複雜。天能覆蓋萬物,不能乘載萬物。地能乘載萬物,不能覆蓋萬物。道能包羅萬物,不能分辨萬物。任何一物皆有其被肯定的理由,也皆有其被否定的理由。人嘛,同樣如此。所以,不要挑選,挑選就會有所偏袒;不要教育,教育就會扭傷本性。最佳的政策是按理依法,大網一撒,賞者自有賞,罰者自有罰,包羅無遺啦。」


既然講理講法就能解決問題,所以慎到鄙薄客觀知識,排除主觀意願,甘當執法機械手,賞罰出於不得己,把法網的淘汰機制視為天理。什麼客觀知識,慎到眼裡一錢不值。他說:「學自己不懂的知識,強迫自己鑽研,傷腦筋,反而害自己。」


不要知識,他只要執法吏。自己油滑不負責,自己放盪不顧臉,他卻笑罵天下的大聖大賢。慎到辦案,敲鐵鎚,打竹闆,綁赴殺場快刀砍。隨著量刑的輕重,刑罰不斷的變換。被告放棄申辯是非曲直,或能從寬倖免。不請教知識,不學習思考,不調查前因,不估計後果,巍巍然坐堂審案而已矣。慎到執法,做出一副不得已的樣子,賞似乎是外力推著他去賞的,罰似乎是外力拖著他去罰的。不得已啊,猶如龍卷風的回旋,水碾的轉圈圈,飄墜的羽毛劃一條優美的螺纹線。他是如此安全,不受責難。審案不審案,皆無錯誤可犯。縱然發現錯判,罪責也由外力承擔。為何如此安全?因為他是無知無識的被動體,不存在主觀意願和客觀知識惹起的麻煩。審案不審案,他都按理依法辦事,所以終身無佳話可流傳。人無佳話可流傳,也就無憂患。難怪慎到說:「我的道嘛,簡單,努力爭取做一個無知無識的被動體,功德即告圓滿。不必做聖賢,聖賢不合我的道,還不如泥巴瓦片。」社會上的一幫豪俠,他們是法家的眼中釘,聚義嘲笑:「慎到的道不要人活,要咱們都死硬,見他媽的鬼!」


田駢和慎到差不多,茲不贅述。


田駢當初拜在彭蒙門下,不必恭聽教導,便己心領神會,所謂不言而教。不過他們確實也講不出多少道理。彭蒙的老師就這樣說過:「古人教導學生,哪有什麼理論體係可講,不過是辅導他忘卻是非觀念罷了。那時候的學風寂靜無譁,何曾用得著語言的羅唆。」


總而言之,法家的那一套往往忤逆人性,不受歡迎。要實踐法家理論,終不免動用刑具。他們的道絕非正道,他們宣揚的真理歸根結底是謬論。彭蒙以及田駢和慎到都不懂道術。不過,從他們的理論上看,還得承認他們大概風聞過道術吧。